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传统香道与江南文人生活美学
【日期: 2025-11-12 01:04:02 】  【来源: 中国文化报 】【关 闭】

        (2/2)明宣德年制冲耳乳足炉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

      我国传统香文化萌发于先秦,初成于秦汉,完备于隋唐,鼎盛于宋元,广行于明清,可谓源远流长。古代的文人知识分子群体,更将香文化内化为精神生活的重要部分。如宋代士人将品香与斗茶、插花、挂画并称“四般闲事”,足见香文化在其日常生活和审美中的地位。具体到江南地区文人的香文化实践,从选香的品格坚守,到用香的场景营造,再到品香的精神升华,他们始终以“美”为纽带,将物质与精神、日常与仪式紧密相连。正如文徵明“日长自展南华读,转觉逍遥道味生”的诗句所咏,一缕香烟中,既飘散着江南的温润气韵,也映照出中国文人的精神底色。


      江南文人的香道著述

      香道,包括香药、香材、香具、品香、赏香等与香有关的一系列物质和精神层面的内容。江南文人关于香文化的文章著述,展现了传统士人阶层对香道的多维度阐释、系统性思考与审美建构,并将香的物质属性与文人的精神追求熔铸于一体。

      北宋时期江西人洪刍的《香谱》是现今存世较早的中国香学文献之一,书中记载了龙脑香“出波律国……明净如雪花者善”等内容,对后世香谱的撰写产生了深远影响。南宋官员、文学家范成大是平江府吴县(今江苏苏州)人,其《桂海香志》是《桂海虞衡志》中的一篇,收录了沉水香、零陵香、橄榄香等11种香料。关于沉香的记载尤为详细,如“上品出海南黎峒,一名土沉香,少有大块,其次如茧栗,角如附子,如芝菌如茅竹叶者佳,至轻薄如纸者入水亦沉,香之节因久蛰土中,滋液下流结而为香。采时香面悉在下,其背带木性者乃出土上,环岛四郡界皆有之”等。

      到了明代,江南文人对香道的阐释实现维度跃升。周嘉胄撰写的《香乘》堪称集大成之作,这位寓居金陵的学者殚20余年之力,收录历代香事文献逾百种,将香道从单纯的技艺层面解放出来,与文学、书画、器物等艺术门类深度融合。书中记载的“香宴”以香为媒,“设香案于庭,列鼎炉数具,品香论画”,“香画”则以香灰为墨、香笺为纸,创造出墨气与香气相绕的艺术奇观。李维桢为其作序时盛赞“所载天文、地理、人事、物产,囊括古今,殆尽矣”,可见这部著作的文化容量。同时期高濂的《遵生八笺》则从生活美学视角,构建起香道的空间营造理论。这位钱塘文人深谙香与生活的共生之道,提出“香品宜与环境相谐”的核心观点,主张将香道融入园林、斋室、茶事等日常场景。他还将香品按气质分类,“妙高香、生香为幽闲者,兰香、沉香为恬雅者,越邻香、甜香为温润者”,并精准匹配生活情境——“温润者,晴窗拓帖,篝灯夜读,焚以远辟睡魔”“蕴藉者,啜茗味淡,更宜醉筵醒客”。该著作对书斋用香的记载尤为细致:“书斋宜明净,不可太敞……置鼎炉一,用烧印篆清香……”甚至连香炭制作都有规范:“以鸡骨炭碾为末,葵叶加糯米粥汤和之成饼。”

      此外,生活于明末清初、籍贯江苏吴江的沈宠绥,在其戏曲理论著作《度曲须知》中将香道纳入戏曲表演体系,提出“凡演《牡丹亭》‘惊梦’一出,须焚龙涎香,以合花园情境”,论证了嗅觉元素在传统表演艺术中的氛围营造作用,进一步拓展了香道的应用边界。清代江南香道研究深受乾嘉学派影响,徽州汪启淑的《历代香谱》,以目录学方法重构香道知识谱系,学术路径颇具代表性。书中对历代香方的考订“参校版本数十种,去伪存真”,仅沉香一条便辨析出“绿洋沉、三泺沉、勃罗间沉”等不同品类,考据翔实。


      江南文人的香道实践

      江南文人的香道实践,主要包括选香、用香、品香等内容。士人阶层在选香过程中,始终贯穿“物我合一”的审美品格,在香料质地与气韵的选择中寄托精神追求。作为香学经典,宋代《陈氏香谱》“裒集古今香方,参以家传旧法”的编纂理念,为后世提供了选香的核心范式,切合了文人对香品“雅正”特质的追求。明代屠隆在《考盘余事·论香》中进一步明确标准:“香有三品,曰沉、曰檀、曰龙脑,然惟沉水为上。”沉香被推为香中上品,正因其“清而不薄,浓而不浊”的特质暗合君子中庸之德。江南士林选香尤重产地与品相,比如冒辟疆在《影梅庵忆语》中详述与董小宛赴苏州香铺甄选沉香的经历:“得海南伽南沉一片,质如雀舌,色若凝脂,嗅之有梅梢积雪之清。”其甄别标准,涵盖色泽、纹理、气味三重维度。对于合香原料的选择,更讲究“寒热相济”的哲学智慧,比如《陈氏香谱》记载的“韩魏公浓梅香”,以沉香之醇厚平衡梅蕊之清苦,龙脑之清凉点睛,恰如文人“外有清誉,内有定力”的精神自画像。

      在江南文人的生活中,用香已内化为日常场景的审美仪式,与读书、品茗、抚琴等文化活动桴鼓相应。宁王朱权在《焚香七要》中确立的用香规范,成为明代江南士林的行事准则。“炉取小式,置于案头,忌浓烟碍目;炭须烧透,勿留杂气;灰用纯白,以存本色”,细节十分讲究。文徵明在《焚香》一诗中描绘的“纸屏竹榻澄怀地,细雨轻寒燕寝情”,正是这种仪式感的生动写照。香具的选择与使用也彰显文人审美趣味。明代江南地区涌现出嘉兴张鸣岐、云间胡文明等制炉名匠,其打造的铜炉“一炉一样,纯手工制作”,因器型雅致、包浆温润而深受文人喜爱。除了香炉,“炉瓶三事”的搭配亦见匠心。上海博物馆收藏的《十八学士图屏》中,香案上,碧玉香瓶插香筋,锡制香盒储香丸,器物材质的冷暖对比与形制的方圆相济,反映了江南文人的“中庸”审美。此外,不同场景下的用香更显精妙:读书时多用“醒心香”,以藿香、薄荷、石菖蒲合制,如袁枚“寒夜读书忘却眠,锦衾香尽炉无烟”所记,焚香助其澄心治学。抚琴时则焚“梅花香”,如《陈氏香谱》明抄本批注云:“雪夜鼓琴,宜用梅花香,香韵与琴音相和,如入疏影横斜之境。”舟中雅集亦有定制香方,如董若雨在《非烟香法》中记载的“舟中香”,以水蒸气熏香避烟,适配水上环境的特殊需求。

      江南士林的品香实践,也已超越嗅觉享受,成为“澄怀味道”的精神修行。譬如,江南文士雅集中设“香席”,入席前需“清心定意”,经茶席、琴音铺垫身心。座次依长幼排序,体现儒家礼教。传香以“一主三客”为制,避免香气涣散。品香过程讲究“一香过三巡”的渐进体验。炉主将烧透的香炭埋入香灰,置香木于隔火之上,待青烟初起,先自品定,再顺时针传于宾客。初闻仅获游丝般的香意,再品则甜暖间蕴藏清凉,三巡过后,香韵渐沉。这种品香方式,符合《陈氏香谱》“以意为上,以境为上”的审美核心。品香后的“香笺题注”,更将审美实践诉诸笔端。比如晚明玉山雅集中,文士们在饮酒赋诗、挥羽清谈中将品香所得化作诗句,收录于《玉山名胜集》,成为香道与文学交融的见证。


      香道融入当代生活

      古代香道多局限于文人雅士的书斋、宫廷贵族的宴席,而当代生活美学的多元化场景,为香道开辟了更广阔的天地,让香道成为今人缓解压力、滋养生活的美学日常。

      香道的魅力藏在“慢”与“细”之中。沐手焚香,在规整的仪式感里收束纷杂思绪。品香时,屏息凝神,从初燃的清冽,到中段的醇厚,再到尾调的绵长,在嗅觉的渐变中感受时光的缓缓流动。这种对细节的极致追求,有助于以香为锚点,构建起雅致有节的生活秩序。

      当代生活美学对香道的反哺,也令这一传统文化焕发生机。生活场景的丰富性,让香道拓展为涵盖视觉、触觉、情感的综合美学体验。香道与生活美学的双向奔赴,本质上写就了一场关于诗意栖居的深层共鸣。

      (作者系盐城师范学院美术与设计学院教授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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